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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說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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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說謊

裴溪認識陸臺蕭那年的時候, 是因為陸臺蕭做保險調查,裴爸身上有一份高額意外險,這筆賠償款到宋離手裏後, 填了項目上缺的一塊。

高中的時候每年的調查員並不是陸臺蕭, 是什麽時候讓陸臺蕭接手的,裴溪也忘了。

裴溪難得到一次宋離這兒,庭朗公館依山而建,道路兩旁樹木稀松,靜得出奇,悶熱也隨著聽感減少。

房子是外公留給宋離的,門口掩著幾株修竹,小碎石上的石板路一直穿透入戶花園到圓型拱門處。

她就站在外邊, 也沒進去。

一直到阿姨叫宋離出來,宋離肩上披著一件披風, 站在風裏和她說話。

“有什麽事情不能進屋說?”

宋離一如既往, 打量一番她,眼裏翻騰的波濤落了些平靜。

裴溪按兵不動地望著她, 站在石板中心目光沈沈, 腦子裏都是陸臺蕭的話。

良久,她輕聲說:“陸臺蕭今天來找過我。”裴溪的皮膚散著熱氣, 指節僵硬到呼吸也跟著變得困難。

宋離聞言眉心聚攏, 眼下的情緒稍稍一動, 觀察裴溪臉色三秒後,越發覺得不對,問:“說了什麽?”

最後, 裴溪深吸氣,繼續補充:“他問我為什麽說謊。”

為什麽當年要說自己不會游泳這樣的謊, 要說真的不記得車落水後發生了什麽,不太可能,正是因為記得特別清楚,所以才會慌張害怕。

宋離肩膀細微顫抖了一分,看裴溪的眼神微移,註意力像是被這句話牽扯到了別處。

“那你怎麽說?”宋離心口起伏著,呼吸聲很明顯的晃蕩在風裏,被風一吹,變重。

裴溪看她:“你想我怎麽說?”

“什麽叫我想你怎麽說?”宋離呼出一口氣,眼角的細紋因眼部壓低的動作變得明顯,“事實就是意外,陸臺蕭那兒你不用管他,他要是再找你......”

宋離的話頓住,似是在思量下面的話。

“嗯?再找我怎樣?”裴溪問,穩著自己的情緒,“你不是說過了,你是要救我,只能救一個,你為什麽不說實話?”

當年宋離的確是這樣說的,事實是不是,裴溪不知道,因為在那種場合下,這個說法完全是夠的,只能救一個。

有選擇題,那答案沒有多餘的。

這麽多年裴溪才逐漸接受了宋離這個說法,但是她害怕,過不去那道坎,她會游泳,也沒有辦法重來試試,她能不能自救。

宋離沒有賭,而真相,是不想救還是不能救,只有宋離自己知道,沒人能查到動機。

“我說了,陸臺蕭他信嗎?他滿腦子都是張垣的事情,他信嗎?”宋離的聲音提了一個度,“人就是這樣,自己的想法會一步步洗腦,認為那就是真相,只要你給的答案和他想的不一樣,他就會認為你在說謊。”

裴溪立馬回:“那你當初為什麽要讓我說謊!你讓我說謊就是在證實他的想法。”

“你現在什麽態度?我那不是讓你說謊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裴溪又接上,“是為了維持你們營造給外人夫妻感情深厚,你賢妻良母的形象才順手把我撈了上來?”

在外人眼裏,宋離和裴爸爸的感情一直是很穩固的,他們是模範夫妻,是別人口中說衡量愛情的標準。

但事實是什麽樣子,裴溪知道。

宋離是救她,不過在那個場合,沒有一點要回頭的意思,連朝著主駕駛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。

她沒有想到宋離會這樣,她的隱瞞讓她活得像個幫兇,正是因為這樣,她不敢見宋離,也只想躲著宋離。

裴溪的聲音越界了些,整個院子都是她說話的聲音,宋離指尖在抖,下唇壓抑著眼裏的淚水。

忽然,宋離擡手。

“啪”一下打在了裴溪的右臉,裴溪穩著情緒,手腕都在細微發抖,無指印隱約印在面頰上。

宋離眼眸頓現驚詫,難以置信的神色收了收,呼吸一頓故作平靜移開眼睛。

“你知道什麽?我救你還有錯了?你為什麽總是不能站在我這邊好好想想,你以為半島堂,你開個工作室安安穩穩,房租低於市場是怎麽來的?是我在背後貼補,我處處想著你,你到頭來就是這麽想的?”

裴溪眼眶微紅,轉頭看宋離。

從一件事轉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很自然,宋離很巧妙的拉開了話題。

救她,她當然該感激。

所以她說謊了,謊言不是只瞞給調查員的,重要的是裴家老爺子。

那會兒是老爺子還在,對於裴爸出了車禍這事兒耿耿於懷,後邊又因為宋離挪用了保險賠償款,事情便更加麻煩了。

“我怎麽想的重要嗎?”裴溪穩住聲線,她聲音在發抖,“你不能做些不經過我意見的事,事後又來讓我感謝你,你問過我嗎?媽,怎麽你還是這樣?”

裴溪呼吸像波浪起伏,她強行隱忍著眼底的淚水,努力不讓眼淚掉落下來,最後忍到嘴唇發抖,那種委屈感和心酸上頭的時候,難受得喘不過氣。

宋離當然看見了,她在自己壓抑的情緒中調節。

“從前就是這樣,你幹涉,你在怕我談戀愛,你怕張垣的持續調查會被周嶼淮發現,怕周家知道這些事,從此你的形象會因為這些事情而在整個南城傳遍。”

裴溪眼淚“啪嗒”隨著說話的幅度落在面頰上,她深吸一口氣。

“你希望大家都覺得你嫁的不錯,因為自小的攀比心讓你的勝負欲增強,所以你才會一遍遍告訴我,我說了謊,事情戳破我就是幫兇,我會永遠在道德邊緣被戳脊梁骨,那時候,我才十三歲,十三歲我就要聽你說這番話,我不懂,我就知道,我聽了一次,變成了罪惡的源頭,讓這件事變得永無止盡,而你.....”

她穩住呼吸,穩住面頰上的眼淚,聲音止不住的哽咽:“而你,你要在安排完一切後告訴我應該感激,你是為了我。”

宋離看裴溪的眼神有點失望:“溪溪,不是你自己要分手的嗎?你怎麽怪我頭上?”

“是!我提的,但是你告訴我張垣找了周嶼淮,我害怕,我怕他知道我是你的幫兇!”

裴溪聲音忽地拔高,她的眼淚穩穩地滑落到下巴,每一口呼吸都緊緊掐著命脈,攪得她心口酸疼。

“我告訴過你,只是意外!你別再一口一個幫兇說得這麽難聽!”

“但凡當時你回頭看一眼,我都不會這麽想。”裴溪幫著隱瞞了這一段這麽多年。

她那時候很怕周嶼淮知道這件事,每每回想起來,都會覺得特別難受,心臟像是在雨夜裏發黴,最後被濕溫腐蝕,一點點爛掉。

沒人能看見,只能見到一張姣好的皮囊,在四季裏為餌,垂釣新生。

宋離當下的情緒是不好的,她沈默,如無聲的海嘯。

而裴溪在收情緒,收自己剛剛的破碎,剛剛沒有穩住的聲線。

最後在裴溪擡眼看天抹眼淚時,宋離說:“這件事我們都沒錯,你沒有必要自責,裴家老爺子已經走了,陸臺蕭那兒你根本不用在意。”

宋離說得無所謂,重呼吸帶上輕飄飄的話音,聽著冷漠無情。

她當然是不會對著陸臺蕭說實話的。

當時她很冷靜地面對陸臺蕭,她都快忘了那種情緒,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穩住。

“你要是當年不那麽對張垣,他也不會這麽執著,查了這麽多年。”

裴溪拿話砸宋離。

在陸臺蕭進入成文保險之前,張垣一直負責這個保險案件的調訪,裴老爺子執著於裴爸爸不是意外,不惜花費財力讓張恒做調查。

但事實的確是意外,不過裴老爺子不知道啊,他只執著於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裏。

在水裏,是不是救不了只有宋離知道。

以前同學老是會在班上開玩笑問,如果爸媽同時掉水裏救哪個?

這個問題特別殘忍,殘忍到她不得不去回想那些,她是害怕宋離的,因為只有她看到了,宋離根本沒有要救裴爸爸的意思。

連試一試都沒有。

提到這個問題,宋離總是會說,沒有時間試。

裴溪就被她這些話陷入道德自責中,她在幫著說謊,為了躲避老爺子的偏執。

“如果裴老爺子當年不這樣,如果他不自t私到抽走項目資金,我也不至於動保險賠償款,張垣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壓力選擇離職,跟我有什麽關系?”

“不用騙我,我都查過。”裴溪都知道,那些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
張垣和陸臺蕭是多年的好友。

不過張垣和陸臺蕭一樣,性子都比較倔。張垣收了老爺的錢就想辦好事,雖然雇主不在了,事情還得繼續查。

就在這種情況下宋離讓成文的人逼走了張垣,采用不光彩汙蔑的手段。

這人一走就像是失蹤了一樣,而裴溪那時候,安靜了一段時間。

手機再也沒有收到過各種電話和短信。

再之後,陸臺蕭出現了,還是繼續調查當年的事情。

陸臺蕭人比較溫和,做起事情來不緊不慢,這麽多年,好像陸臺蕭偏向於的方法是,找她的弱點。

宋離這時候說話沒多少底氣了。

“這不重要。”

“哪兒不重要了?”裴溪問完,宋離還未回答,她呼出一口氣,別過頭打斷,“算了,我過來是提醒你,陸臺蕭還在查,你要不要見他是你的事兒,該說的我已經說清楚了。”

“他怎麽這麽固執。”宋離聲音有點抱怨,這個時候嘆了一口氣看裴溪,“把眼淚擦擦,一見面就得吵成這樣。”

這些話像是在哄她,她的確每一次見到宋離,都會吵架,因為宋離從不會崩潰的神情最容易摧毀對方。

“房租是多少我會退給你。”

裴溪沒有打算多停留,這麽些年她有成長,也不知道那時候的她在怕什麽,這件事能帶來多大的傷害?

歸根結底,其實造就於她的敏感。

要說像,這點她很宋離很像,是不是遺傳不知道,她總是怕對方窺探自己的心事,以及最薄弱的一面。

有句話是宋離說的,展示弱點,無非就是在給人傷害你的機會,因為你永遠不知道,吵架的時候,對方會不會拿這些事情來傷害你。

周嶼淮有過嗎?

其實到現在都沒有過,是她不信任。

宋離沒提錢的事兒,在風裏環抱著雙手,問她:“岑家今天要去周家訂親,他有沒有告訴你?”

裴溪轉身的腳步停頓一下,後背像是一葉即將遠航的獨筏,顯得那般孤寂空蕩。

周嶼淮沒有說過,她這時候能想起來的就是昨晚開了免提的電話,電話裏都在談岑悅。

而她能想到的是,周嶼淮回家的目的是為了岑悅的事情,從而鬧了些矛盾。

“我聽說你是在劉教授老房子那兒遇見的他?”

宋離知道這些事兒不奇怪,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宋離監試之內,而她也習慣了這種監試。

裴溪沒有應,人也沒動。

宋離開從後面繞到前面,雙手的動作依舊,看她時候眼裏飄了一陣霧,看著有輕微出神的裴溪,聲音低了。

“沒有人能一往情深,你以為的偶然,指不定是誰的蓄謀已久,對方居心叵測你怎麽又能猜到?”宋離句句不提周嶼淮,句句都是在點周嶼淮。

“你還年輕,玩歸玩,但某些話傳出去了不好聽。”

宋離指的什麽,裴溪清楚。

她穩穩呼吸,最後在荒蕪的神色裏接上一點夕照,側首看宋離。

“他告訴我了。”

裴溪清清淡淡地撂了這句話,沈重的步子再一次提上,穿過石板道時將影子從落寞裏拉回。

也就是在那一刻,裴溪才知道。

周嶼淮的那通免提電話,就是在告訴她,他不會隱瞞任何事情。

所以,這一次。

她也想這樣,不隱瞞。

有的事,從別人口中聽說,和自己主動說,是兩個概念。

同時她也明白了。

於梔口中說,岑悅傳開的周一要訂婚,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訂婚宴。

周嶼淮家看上的岑悅,哪裏舍得這麽隨便。

大概率是公然捅開那層窗戶紙。

把有意撮合緣分的事情,坦然的告訴兩個小輩,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。

安沁是很早就發了消息給周嶼淮,讓他回家收尾這件事,成不成他要自己開口。

因為他們駁不下面子。

李喻這邊催得緊,站在周嶼淮辦公室不知所措,手腳都不安分。

“周總,這先生都打了三個電話,您就回去看一眼,這岑家人都到了。”

李喻說話那般小心翼翼,擦額頭的冷汗,斜眼往周嶼淮辦公桌上瞥去。

“急什麽,再等等。”

周嶼淮手裏的圓珠筆簽在合同上,目光掃視著手裏的東西,一副不急不緩的樣子。

仿佛這件事真的跟他沒有關系。

而他也不需要在乎。

“等什麽?”

李喻不一樣,周倘把周嶼淮拿捏不了,只能在李喻這兒催,總要有炮灰在前邊。

國際大廈頂層電梯門一開,“滴”一聲從電梯裏傳來,緊接著高跟鞋噠噠的聲音逐漸由遠到近。

這氣勢凜風不歇,朽木涅槃。

岑悅過於驕矜,人從不像霧裏的仙子,像是身處曠野的白玫。

“周嶼淮在不在辦公室?”她的語氣沒有一點溫度。

前臺顫顫巍巍起身,緊張點頭。

“在,不過周總這會兒在忙,岑小姐您可以到茶水間.....”

話沒有說完,岑悅不聽,一句謝謝直接把前臺的話打斷了。

扭頭直接奔著周嶼淮的辦公室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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